我跟他相識的過程有些尷尬，他是個送外賣的，那次我因爲生病一個人呆在家裏，就點了份外賣，結果他送來的時候正好看到病的站都站不穩的我，那天，也是他留下來照顧我，給生病的我溫暖。之後，他留在我家裏爲我做飯，第一次和外賣小哥在家做飯的感覺還有些微妙，我發現自己對他好像產生了不一樣的感覺。
1
人在脆弱無助的時候，最容易拋棄無神論。比如我現在躺在牀上，把暖氣開到最足，被子蓋了幾層，卻還是覺得有風從四面八方吹進被窩裏。我已經分不清身體是冷還是疼，我只能把這一切歸結爲報應，誰讓我大年初四就藉口加班，從老家跑回上海了呢?
我也不是不想在家，不想陪父母，只是催婚和嘮叨讓我無法逗留更久。可是，此刻，我一天沒有吃飯了，僅存的意識告訴我，要想扛過去，一定要吃點什麼。我把手伸出被子，一陣風捲集而入，我打了個哆嗦。
手機，太亮了。我盯着屏幕，光線像是一柄柄利刃戳着我的眼睛，我忍着欲裂的頭顱，努力的點了一碗雞湯，還有看起來不那麼油膩的幾樣菜。我得吃，我已經沒有能量來對抗病痛了。
我重新把被子裹好，單是想象着一會喝下滾燙的雞湯，都能讓我感到，身體有了一些暖意。可是這種想象，讓我的肚子更難受了，他似乎在和大腦抗議，“嘿，別拿想象力這種鬼把戲來騙我，這裏除了胃酸，空空如也。”
“外賣，外賣，外賣……”我太難受了，每一口呼吸都好像是帶着倒刺的魚鉤，把喉嚨割的支離破碎。我吃的藥似乎毫無作用，只能期待食物給我的能量來對抗病毒，可是，我的外賣怎麼還不到。
2
終於，門鈴響了。
我就像是一個受到了神明感召的信徒，立刻匯聚了全身所有的能量，去拿外賣。冷，太冷了，我想裹着被子，可是又太重了。我抄起一條毛毯，披在身上，根本不在意一會被人看見的是這一副狼狽樣子。外賣，我腦袋裏只有那個盛滿了希望的塑料袋。
“您好，您的外賣。”
這世間還有比這更悅耳的聲響嗎?我的整個身體，都做好了吸收能量的準備，我忍着疼痛，大口的嚥着口水，伸出手去迎接那個白色的塑料袋。
啪，嗒。
我忘了我的大腦已經被病痛折磨的遲鈍了，他完全忘記了估算物體的重量，我那根去勾提手的手指頭，還在半空中微微彎曲着，可是外賣，已經跌落在地上了。黃色的雞湯像奔騰的黃河水一樣，一路向東，一股濃重的油味讓我吐了出來。我最後的希望碎了，我也碎了。
3
我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好了些。不那麼冷了，呼吸也沒有那麼難受了，只是餓，我的外賣，我突然想到了什麼。
“你醒了?”
“你?”我沒有大喊的力氣了。
“我是剛剛給你送外賣的，灑了一地，你吐了，然後又昏倒了，我只好進你家裏來了。”
“謝謝你。”我擡眼看了他一眼，他沒有穿送外賣的衝鋒衣，除了這個判斷之外，我那已經疲倦的大腦只是有氣無力的告訴我，他很帥。帥就帥吧，連小命都要沒了，還想什麼呢!
“你太虛弱了，一天沒吃東西吧，而且啊，不要迷信雞湯，這病不能一下吃那麼油膩的東西，我給你燉了蔬菜湯，看你廚房有麥片，用白水煮了點，你等着，我去給你端來，吃完再把藥吃了。”
“哦好。”他的語氣和緩卻帶有命令的色彩，讓人很想服從。
他叫蕭清遠，中醫學院大四的學生，考研結束想利用空閒賺點錢，就幹了這個兼職。那晚，蕭清遠忙到很晚才走，他坐在牀邊，一邊跟我聊天，一邊一勺一勺的餵我吃飯。我能記起來的日子裏，從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記得小時候有次發高燒，爸媽都在外面打麻將，等他們第二天早上回家發現後，才把我送到醫院。而即使是那樣，他們也不曾如此照顧過我，我想這就是我爲什麼不願意找另一半的原因吧，我的心總是冷的，對於人情總是逃避的，不想跟誰親近。
“你一個人住嗎?”
“啊是的。”
“那你要不要讓爸媽或者朋友來照顧你一下，恐怕你明天還是會虛弱一天。”
“不用了，爸媽都在老家。朋友……”我突然想到我似乎沒有什麼朋友，“這大過年的，不用麻煩了，吃了這些感覺好多了，我可以叫外賣。”
“這病啊，三分藥，七分食，那些外賣用料都太重，增加你身體負擔，這樣吧，我也沒啥事，明天我再來看你。”
“這不好吧。”我一點都不想拒絕，不光是不想拒絕，而且聽他還要再來，我的病似乎又好了一兩成。
“沒事，我就是學這個的。”
“那你的工作……”
“哈哈，比起送外賣，照顧病人更吸引我。明兒見。”
4
人真是太奇怪了，當心情愉悅的時候，連病痛似乎都會自動靠邊站。我躺在牀上，房間裏瀰漫着溫暖的氛圍，我不冷了，精神也好了許多。我找來手機，從剛剛加的微信裏找到他，一篇一篇的看着他的朋友圈。
“我到家了，你現在應該好些了吧。”
“好多了。”
“恩，估計你應該睡不着了，但是不要玩手機哦，放空大腦，躺着休息。”
“沒玩。”我笑了起來，把手機放到一邊，開始期待天亮。
5
第二天，我一覺睡到中午，除了嗓子還在疼，身體有氣無力之外，其他的症狀減輕了許多。他還沒來，我有些失望。我忽然會如此期待見到一個人，這種期待就像一條鋪滿了糖果的路，香甜的氣息讓人情不自禁的嘴角上揚。
“醒了嗎?”
“醒了。”
“開門吧。”
我幾乎一下就掀開了被子，完全忘了被子外面的世界對我來說有多寒冷。
“你多穿一件，快回去躺着。”他拎着蔬菜和水果，有些生氣的說。這一次，我纔有機會記住他的樣子，國字臉，方框眼鏡，精神的頭髮，和像是水墨畫一樣濃淡相宜的五官，如果再披一件白大褂，真的就是一位從影視劇裏走出來的主治醫師。
“想着你今天應該會睡到中午，就讓你多睡會。”
“你是醫生還是神算子……”
“這是科學，從你現在的樣子判斷，你明天準好。”
“謝謝你，要不是你，說不定我就沒了。”
“可沒那麼嚴重，昨晚如果按照正常推理的話，你最多喝完雞湯之後呢，上吐下瀉一陣子，然後可能出現肌肉痙攣，以及短時間的神志不清，然後稀裏糊塗的睡過去，不過，等你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身體的防禦機制會幫你清理掉不少病毒，那個時候，你要比之前更虛弱，但是神智清楚，求生欲會讓你立刻撥120，然後就沒事啦。”
有人說認真的男人最帥，專業的男人又何嘗不是呢?我還在回味着他逗我的那段話，他就已經在廚房忙活開了。我也很想去廚房幫他，可是，即便是想一直聽他說話，身體的疼痛也不允許我長時間站立。我只好躺回去，聽着有人在廚房忙活的聲音，這個家裏，第一次有了不一樣的生機。
“你應該可以自己吃了吧。”他把飯菜端過來，在牀頭停頓了一下，挖了一勺，想要餵我，可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
“可以，好香啊……你還會什麼……”
“中醫嘛，藥和食，雙管齊下。”他把飯菜放在牀頭。
後來我知道，其實蕭清遠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在上海打工，他跟着爺爺在老家生活，可沒多久，爺爺就去世了。辦完了喪事，他就跟着父母來了上海。每天下午放學，別的孩子要麼參加興趣班，要麼相約出去玩，蕭清遠卻懂事的跑去菜市場，用最便宜的食材準備一頓讓爸媽吃的元氣滿滿的晚餐，那就是他小時候最大的幸福。
6
我的病好了。
我和蕭清遠開始變成了朋友，看電影，逛書店，互相帶着對方去吃自己最愛的上海小吃，春天一來又趕忙地去野地踏青，我們相處的很好，可是這種好，又讓我多了一塊心病。
我第一次對一個人有了不一樣的感受，而且幸運的是，我完全知道，他和我一樣，從他喜歡的東西，從他愛聊的話題，還有他總是時不時的說，他喜歡我的眼睛。然而，我又一直猶豫要不要告白，因爲他在等待考研的消息，他考得學校在成都，而且他說他喜歡成都，準備一直生活在那裏。而我，畢業之後在上海奮鬥三四年，才終於在自己的行業有了一點點算是穩當的基礎。
可我還是告白了，哪怕我本來就知道結果。
那天，是他複試成績出來的日子，他的導師很看重他，甚至提前告訴他被錄取了。可是，蕭清遠告訴我的時候，卻沒有多少歡喜的言語。
他在公司樓下等我，下班後，我們一起去超市買了菜，一起回到我家，這是我和他在一起，少有的會覺得冷寂的時光。因爲他總是溫暖的，而我總是努力想要貼近溫暖的，可是那天，我心裏是寒冷的，我知道他也不例外。
“我們……”在廚房忙活的時候，我忍不住想說點什麼。
“恩。”他只是應了一聲。
“我們可以在一起的。”
“如果，我沒考上該多好。”他想笑笑化解一些悲傷的情緒，可是肌肉只是稍稍動了動，便又凝固了。
“別瞎說。”
“沒有，我……”
“遠距離。”我知道如果我們在一起意味着什麼。
“要是早點遇到。”
“恩，是的。爲什麼不早點遇到呢。”
“我早該做個兼職的。”
“我早該每餐都叫外賣的。”這次我們都笑了。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我突然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第一次餵你吃東西的時候，除了小時候照顧爺爺，沒有餵過別人吃東西。感覺很奇妙。你呢?”
“恩……那天你走了，我正在翻你的朋友圈，然後你提醒我不要玩手機。”
我們又都不說話了。
“趁喜歡還沒有變成愛的時候……”我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
“恩，不要開始，最好。畢竟，醫學生，那麼忙，又遠。”他最後的那幾個字，說的很輕，他把頭偏向一邊，可我的眼淚卻先下來了。
7
如果沒有他的出現，我可能永遠不會想要找一個男朋友。我喜歡一個人，我享受一個人，也不願意和誰去分享生活。但是，當他出現的時候，他的細心照料，不僅溫暖了我的心，也點燃了我的對愛情的希望。
在喜歡還沒有變成愛的時候，在分開只會哭一天而不是無法自拔的時候，在遺憾還沒來及變成疼痛的時候，我的愛情故事就戛然而止了。可是，這對於我和他而言似乎都是好的選擇。
我一直相信，有一種美，不是不想要擁有，只是無法與人生的道路吻合，於是就小心翼翼的包好，存在某個記憶的時間盒子裏，就像在過往裏存了一塊巧克力，甘和苦總在舌尖遊走，但如果一口吞下，反而什麼也不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