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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忠林獲無罪:在監獄失去10個手指甲 沒死因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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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特寫]我無罪:再審改判者劉忠林28年後歸鄉

劉忠林獲無罪:在監獄失去10個手指甲 沒死因命大
劉忠林拿着無罪判決書,和表姐夫王貴貞以及律師張宇鵬在法院門口。界面新聞記者 黃麗君攝

記者 黃麗君

“我無罪。”

2018年4月20日上午9點23分,50歲的劉忠林拿着一紙無罪判決書走出吉林省高院。“我期盼這個結果期盼了28年,等的時間太長了。”

這一天的情景,發生在他被抓28年後,距離吉林省高院決定再審劉忠林案已經6年多,距離再審開庭則有兩年。

他看起來很平靜,只是在午飯的餐桌上多喝了兩瓶啤酒。他頻頻向辯護律師張宇鵬、表姐夫王貴貞舉杯,並堅持爲那頓飯買了單。王貴貞說:“他這是高興的。”

25年,約9215天,人生的一半歲月,是劉忠林被囚禁在監獄的全部時光。他是目前媒體公開報道中被羈押時間最長的再審改判無罪者。

在監獄裏,劉忠林失去了10個手指甲,舊傷口皸裂如樹皮,呈壞死狀態;右腳的大拇指也被截肢。“沒死在監獄裏,是我命大。”他說。

恢復名譽的第二天早上,劉忠林帶着判決書,坐上了從長春到家鄉遼源的大巴車。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當地公安局,把跟隨了他25年的犯罪紀錄銷掉。他還想蓋一座房子,找個勤快的人,成個家。

新的生活真的要開始了。

1989年,吉林省東遼縣凌雲鄉會民村裏19歲的女青年鄭殿榮忽然失蹤。次年10月28日,村民在修河的時候,從河套邊上的白菜地裏挖出了她的屍體。

屍檢結果顯示,鄭殿榮生前遭鈍器打擊頭部鈍器後掩埋。她被害時已有5個月身孕。

屍體被發現的次日晚上9點多,鄭殿榮的鄰居、綽號“二胖子”的劉忠林從被窩裏被6名警察帶走。他被認定是殺害鄭殿榮的犯罪嫌疑人。他剛剛22歲,父親去世,母親走失,唯一的親哥哥也不在家。

劉忠林說,被帶走的時候,外面飄着雪花,他只穿了一件破棉襖。在看守所裏,他堅稱沒有殺人,被要求面壁,遭到踢打。當天晚上,他還被扔在水泥地上,凍了半宿。

在壓力下,第二天,劉忠林改口認罪。他說,他與鄭爲戀愛關係,多次發生性關係致其懷孕,擔心事發後鄭家人找他算賬,於是起意殺人。庭審記錄顯示,他一共作了15份口供,6份爲無罪供述,9份爲有罪供述。

當時公安機關的《破案報告》稱:

“審訊人員講政策,宣傳法律,採取迂迴包抄的策略,最後迫使劉忠林開始供認與鄭處對象,及發生兩性關係,致死者懷孕的經過。這段事實是劉一口氣交代的,交代之後,便一口咬定鄭殿榮不是他殺的。

審訊人員根據他流露出的畏罪心理,講典型,指出路,有分寸地講寬大政策,經過幾次短兵相接,終於他痛哭流涕,交代了作案經過和殺人因素。”

出獄後的劉忠林對媒體講述的,卻是另外一個版本。

“一開始就是扒了衣服,用細繩子勒我的兩邊肩膀,兩隻手被扣在後背,用鐵棒子使勁絞,一絞繩子就不見了,我的肉就起來了。還用削尖的竹籤子扎我的指甲縫,用鐵棒子打我的腳,真疼啊。我受不了,就招了。完了我說,用尖刀殺的,(他們說)不對。用菜刀殺的,不對。用鉗子殺的,不對。我說用棍子殺的,也不對。我說,那你說擱啥殺的?他們說,你不是用石頭殺死的嗎?我說是的,用石頭。”

儘管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回憶這些細節的時候,劉忠林還是忍不住提高了自己的聲調。他的10個手指甲全爛了,右腳的大拇指也被鐵棒捶打骨折,“後來一直治不好,變成骨髓炎,在監獄醫院裏截肢了”。

劉忠林獲無罪:在監獄失去10個手指甲 沒死因命大 第2張
2010年,劉忠林在監獄裏的照片。圖片來源:網絡

“沒死在監獄,是我命大。”劉忠林感慨。

1994年7月11日,吉林省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認定劉忠林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1995年8月8日,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未經二審、覈准死緩判決。

此後,劉忠林在監獄裏度過了難熬的25年。

回想監獄裏的日子,劉忠林心有餘悸。他不停地喊冤。他踹門,喊叫,不肯幹活,最後被帶了足足21個月的腳鐐。在腳鐐被摘下的時候,他形容自己整個人好像要飄起來了,像功夫片裏演的一樣。

獄友也一直欺負他。寒冬臘月裏,他們打開窗戶,讓脫光衣服的劉忠林對着大風吹。“一開始也反抗過,但是打不過,他們人多。”

他想過自殺。“把火線和零線接到一起,想觸電死。”可他又被人制止,沒死成。

剛開始的10多年時間裏,劉忠林從未乾過活兒。他堅稱無罪,抗拒改造。“後來想通了,想爭取減刑早點出去,再找機會爲自己平反。”

親哥哥剛開始也爲他的官司找人申訴,但後來也沒辦法堅持下去。劉忠林說,最後一次在監獄裏相見,哥哥給了他200塊錢,說要去深圳打工。

一直到出獄後,劉忠林才知道自己在牢裏心心念唸的的“家”已經沒了——哥哥南下前,把家裏的房子和田地都賣了。他想不通:“剛開始挺恨他的,你說,他就沒尋思着我還能活着回來?”

轉機發生在2009年。

爲了翻案,只讀過兩年小學的劉忠林學會了查字典,“一個字一個字地摳”。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寫了多少封申訴狀——全部石沉大海。

劉忠林也給姑姑寫信,哭訴喊冤,希望姑姑能幫他申冤。

在2008年前後,姑姑的女婿王貴貞在她家裏看到了劉忠林的來信,當即決定幫他。

在岳母等親戚的幫助下,王貴貞幾經波折,終於在吉林監獄裏見到了劉忠林。當時的劉忠林完全沒有想到王貴貞會去看他,他向王貴貞哭訴說“姐夫,不是我乾的,這麼多年了,如果要是我乾的,我還能喊冤麼?”

2009年,王貴貞在查看過相關案卷之後,發現劉忠林有罪供述筆錄顯示,他的供詞自相矛盾,包括作案動機、作案地點和作案手段等。

而鄭殿榮失蹤時的目擊證人、其侄女鄭春梅的證言顯示,鄭殿榮確實是被他人用自行車帶走。“綁架者”的身份沒有查清,不排除本案存在他人作案的可能。

王貴貞認定劉忠林的案子是一起冤案。於是,高中文化的他開始自學法律,走上了爲劉忠林申冤的道路。

他一路從吉林省高院、檢察院走到了最高法最高檢,堅持爲劉忠林遞交申冤材料。爲了省錢,王貴貞去北京的時候都選擇坐火車,住在60多塊錢一晚的家庭小旅館裏。有一次,民警上門查小旅館,爲了避免被送回家,王貴貞帶着案卷材料,縮在天橋底下過了一夜。

申訴路上,他還接到了不少莫名的威脅電話,“你不要搞事情了,不然我找人整死你全家”。

王貴貞一直沒有放棄。“(劉忠林)這是我親屬,我得幫他。”

在2010年撰寫的刑事申訴書裏,王貴貞寫了4條申訴理由:其一,辦案人員涉嫌對劉忠林刑訊逼供。其二,有證據證明辦案人員刑訊逼供致殘。其三,原審法院程序嚴重違法。法院沒有爲其指定律師,剝奪了他的辯護權。其四,沒有足夠證據證明劉忠林殺害鄭殿榮。

申訴終於引起吉林省高院的重視。2012年3月28日,該院決定再審。劉忠林在監獄裏聽到消息,覺得離平反的日子不遠了。

令他沒想到的是,再審持續了近6年。

2016年1月22日,經過4次減刑之後,劉忠林刑滿釋放。他單衣襤褸,凍得瑟瑟發抖,容顏大變,讓獄門外的表姐難以辨認。

同年4月,吉林省高院開庭重審,劉忠林講述了辦案警察對其刑訊逼供的經過,並讓法官察看了他手和腳的傷情。

辯護律師張宇鵬爲他作了無罪辯護。張宇鵬認爲,劉忠林的肢體嚴重受損,並多次表示自己被偵查機關刑訊,其有罪供述系刑訊逼供造成的非法證據,應當予以排除;其口供存在大量自相矛盾的有罪供述、與證人證言不符的供述以及迎合偵查機關意圖的供述。

其次是現有證據下該案尚有諸多疑點沒有查清,達不到排除合理懷疑的標準。他指出,本案中偵查機關將劉忠林鎖定爲犯罪嫌疑人的主要原因是認爲劉忠林與鄭殿榮存在戀愛關係,並與鄭發生性關係導致鄭懷孕。辯護人認爲劉忠林與鄭殿榮是否存在戀愛關係,是否與鄭殿榮發生性關係導致其懷孕尚未查清。

此外,鄭殿榮是在失蹤一年以後被發現屍體,顯然是被綁架失蹤後遭到殺害。而她失蹤時的目擊證人、同時又是她侄女的鄭春梅的證言顯示,鄭殿榮確實是被他人用自行車綁架或帶走,劉忠林與此無關。“綁架者”的身份沒有查清,不排除本案存在他人作案的可能。

並且鄭殿榮存在被誘拐的可能。鄭殿榮多名親屬的證詞顯示,鄭殿榮與他人可能有經濟往來。鄭存在被他人用金錢誘拐的可能,即先營造了被綁架的假象,進而離家出走,後來與他人產生矛盾被害。而劉忠林是村裏的窮小子,不符合綁架者的身份。另外,劉忠林的供述本身存在很多矛盾,包括作案動機、作案地點和作案手段等。

基於上述情況,張宇鵬請求法院改判無罪。但法庭沒有當庭宣判。

在等待宣判的兩年時間裏,劉忠林一直揹負着“殺人犯”的案底,輾轉長春、大連和深圳等地打工,最長的一份工作只幹了4個月,最短的才3天。

“一查我身份信息,蹲過監獄,就不要我了。”他也想回到生他養他的村子生活,“也覺得擡不起頭來”。

克盡多年牢獄之災,劉忠林已經跟不上世界的變化。回到村子裏,曾經的土路已經變成了水泥路,村民的土坯房也不見了,被一座座紅磚平房取代。

只有他家原來的土坯房廢棄在路邊,早已破敗不堪,門前長滿了雜草。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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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忠林看着自家破敗不堪的土坯房。 界面新聞記者 黃麗君攝

劉忠林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在苦等判決不來的時候,他甚至對自己的表姐夫生氣,埋怨他沒有爲自己好好申訴。他越來越心灰意冷,也越來越難以剋制自己的情緒,甚至對“恩人”表姐夫動手。

2018年2月,他離家來到北京,找了一份在公交車上當安全員的工作,一天工作14個小時,月薪4000塊錢。他想,幹上一年半載,掙點錢回家蓋房,“這樣就有了家,不用漂着了。”

2018年4月20日,劉忠林終於等來了一紙無罪判決。

回到村裏,他拿着判決書衝進老鄰居鄭殿臣家裏。劉忠林此前回過村裏7次,找了鄭殿臣4次,“他一直相信我沒有殺害他小妹”。

在逼仄的小房間裏,因患病而雙腳變形、無法下地行走的鄭殿臣被劉忠林緊握雙手。他指着判決書上的“原審被告人劉忠林無罪”,聲音低沉地說了一句:“你看,我無罪了。”之後,他就再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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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忠林緊緊握着鄭殿臣的手。 界面新聞記者 黃麗君攝

今年66歲的鄭殿臣始終認爲自己的妹妹不是劉忠林殺的,覺得“他幹不出這事兒”。

“我小妹不能就這麼白死,”鄭殿臣對於找出兇手還存有執念,希望公安機關能夠再繼續調查,找出真正的兇手。

在剛出獄的時候,劉忠林同樣很想找出來兇手是誰,以此洗刷自己的冤屈,也多次去過了當年挖出屍體的菜地裏——那裏已經長滿了野草。後來沒結果,他放棄了。

“你還想找到兇手嗎?”界面新聞記者問。

“現在不想了,更想過好接下來的生活。”

現在的劉忠林走路時會習慣性踮着右腳,以維持平衡。手指甲不會再生,常常帶來生活不便。21號中午,他在表哥家裏吃飯的時候,試圖打開易拉罐裝的啤酒,一連試了3次,也沒能打開。

身體的折磨已經過去,心靈的煎熬還將繼續。

站在自己家已經破敗不堪的土坯房前,他說想再蓋個房子,繼續在村子裏生活,“這樣纔有歸屬感”。他不願意去找遠在深圳的哥哥,覺得隔膜不會被消除。

21日中午,劉忠林接到了哥哥的來電。哥哥問“吃飯沒”,劉忠林答了一句。哥哥說“那沒啥,就掛了吧”。

“沒別的話要說嗎?”劉忠林追問。

“由你自己吧,你自己生活自己安排。”

4月21日凌晨2點多,劉忠林給界面新聞記者發來一段微信語音。他長嘆一口氣:“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個勤快的人,成個家,有家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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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忠林故意殺人案改判無罪:羈押25年 再審歷時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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