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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宣戰》黎家明的艾滋手記(12)

來源:爵士範    閱讀: 2.91W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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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開始的是一種新生活,一種體驗學習的生活,我投入了進去,感受着它帶給我的情趣和快樂。

《最後的宣戰》黎家明的艾滋手記(12)

到今天,我才知道我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也許,有些東西是應該我的太太來學習的,但現在只有我自己來學習了。原來,我只知道牀單和被套是分單人牀和雙人牀的,可不知道雙人牀還要分4尺、4尺5和5尺的。我租的房子有一張雙人牀,被子是房東太太提供的,但沒有牀單和被套。

我去商場買的時候,在花花綠綠的牀上用品面前,徹底迷糊了。有個營業員是中年阿姨,她似乎看出我的猶豫和尷尬,她很熱情的走過來。

“小夥子,想買點什麼?”

“我想買被單和被套。”

“單人牀還是雙人牀啊?”

“雙人的。”

“要結婚辦事呀?”她笑着問。

“不是!就我自己一個人睡的。”(我還會有婚禮嗎?還會有人和我同牀共枕嗎?)

“對了,你就一個人來的。牀多寬?”

“不知道,一般的雙人牀要買多寬的?”

“那要看被子是多寬的,分4尺、4尺5和5尺的。你最好回去量一下,被套太小了裝不下棉胎,太大了,被胎會在被套裏面跑,睡了不舒服。”

我回去量好尺寸,再來商場,那位營業員很熱情細仔地幫我挑選了被單和被套,不厭其煩地告訴我怎麼上被套,怎麼洗纔不會褪色。一下子我就回到剛上大學的時候,媽媽教我如何處理生活中瑣事的情景當中……

我選擇的是那種我最喜歡的藍色和綠色相間的牀套和牀單,乾淨、清爽。綠色就是生命力,藍色是明淨的天空和自由的大海。這些都是我最想得到的。

以前,我陪女友逛商場的時候,看見琳琅滿目的商品,就會覺得自己很窮,很多自己和女友喜歡的東西買不起,只能看看。那時曾暗暗下決心一定好好掙錢,將來把我們兩個人的家佈置得美奐美倫。此時,心境已經太多的不同。在我的身邊就有一對戀人在挑選牀上用品,可能他們快要結婚了,那滿臉的快樂和幸福,我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我逃一般的離開,在傷心的淚水還沒有流出來之前。

我現在知道怎麼樣買牀單和被套了,我學會了,我爲自己買過牀上用品了,應該開心纔對,我勸自己,趕快從亂七八糟的壞心情裏走出來。

這種疾病是一種慢性消耗性疾病,HIV病毒和癌細胞一樣,他們先是瘋狂地複製,耗盡他們的宿主所有的元氣和營養,然後和宿主一起消亡。我覺得他們很笨啊,簡直就是自殺嘛。病毒啊,病毒,求你們複製得慢一點,拜託你們動動腦筋,我要是很快就完蛋了,你們也活不成呀。越厲害的病毒,就越沒有腦子。真想不通,這麼厲害的病毒,爲什麼這麼笨!人有時也很笨,連這麼笨的病毒也治不了。

醫生最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一定要加強營養和鍛鍊。還好,我得的這個病好歹也算是一個富貴病,不管是不是有富貴命,先享受富貴病的口福吧。天天吃盒飯,我都吃膩了,也沒有營養,還很貴。我必須學會做飯和燒菜。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要買一個電飯鍋,可以煮飯,還可以煮湯,一舉兩得。

現在的電飯鍋品種簡直多得讓人眼花繚亂。最貴的要幾千塊錢,有十幾種功能,我們的日子是越來越好了,科技發展帶給我們的享受和方便也是越來越多了。我在兩個電飯鍋之間猶豫。一個是沒有多大名氣的廠家,108元。一個是名牌,168元,但他們的功能完全一樣。導購的小姐特別熱情,我問她爲什麼這兩種電飯鍋價格差這麼多,質量相差大嗎?她告訴我,其實質量都通過了認證,只是貴的那一種,可以保修8年。我立即毫不猶豫的選擇了108元的那一種。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8年,要8年的保修期幹什麼呢?!

買回來了電飯鍋,我立即去菜市場,買了一個小雞,放了鹽和房東太太給我的生薑一起煮,不斷揭開蓋子,看看熟了沒有。我沒有煮飯,一個人第一次將一個雞全吃完,真香呀。

我的房東太太是一個很羅嗦的好心的老人。要是在過去,我一定會很討厭她的羅嗦的。可是現在,我特別喜歡和她聊聊天。我可以從她那裏學習很多生活的技巧,學習勤儉節約的品德,最重要的是我在享受一個長輩對我細仔的關心和照顧,還有以她這般年紀纔有的對生命和生活的質樸的感受。在我的生命中,也許沒有老年時代,但和房東太太的交流,讓我明白和體會了很多。

我在家裏以前是很任性的,一直認爲奶奶和媽媽太羅嗦,我已經是一個大人了,不再需要他們還把我看成小孩子,而現在我是那麼在乎有人對我羅嗦。

我和同事的關係很好,比起過去,我更能豁達一些。人與人,只要有真誠的理解,能夠常常做換位思考,真正從別人的角度去看一些問題,就可以理解別人,交到真誠的好朋友。有時,我會找藉口推掉和他們一起出去玩的,比如放大假的時候,大家商量一起出去旅遊。我要用這樣的時間去到我在網上查找到的地方去買藥。有時,我們會結伴出去吃飯,一起看大片,一起去游泳。

我很努力地工作,我不想失去工作,只有工作纔有我的生存。但我討厭加班,這種疾病讓我渾身痠疼乏力,淋巴結腫大得很厲害,有的地方已經象花生米一樣大了。明顯的體力消退,所以特別想在雙休日睡懶覺,做一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和病友見面,交流治療的體會,相互鼓勵。或是給自己做一點好吃的,看看《動物世界》,看看《讀者》。我還必須在有限的時間裏,學習更多的我的專業知識,這樣纔有可能工作得更好,掙更多的錢,有可能買得起治療的藥品。在看書的時候,以前很容易記住的東西,現在難多了,還會出現暫時性的思維停頓。就是在和別人交談的時候,突然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剛纔在說什麼,或是忘記自己原想說的下一句話是什麼。

每一次買《讀者》,過去最先看的就是諷刺和幽默,現在更用心領悟那些普通人之間真實的情感故事,特別是那些用愛和信心改變人生的故事。也許是自己現在更多愁善感了吧,看見那些和命運抗爭不屈的人們的故事,我會哭。爲他們,也爲自己這樣的人。

在電視節目裏面,最喜歡看的是體育節目和《動物世界》。體育,是人類生命力的最完美的展現,也是對人類體能極限的挑戰。一個個活力四射,健壯昂揚的身影,給我太多的感慨和羨慕。

《動物世界》最好,不會象電視連續劇那樣引起自己太多的聯想。生活中的事情,哪裏有與生死無關的?

有一天,看一個動物節目,是關於大象這個羣體的。它們平靜和舒緩的生活腳步裏卻包含很多的智慧和情感,就象我們人類的社會一樣。大象是羣居動物,它們由年長的、有經驗的大象領導着。成熟的大象知道怎麼樣保護年幼的小象。大象羣爲了生存,它們跟着季節的變化,追隨着綠色植物,而不斷遷徙。羣居對它們十分重要,可以抵禦各種危險,一旦離開羣體,就意味着死亡。

在片中兩個故事讓我落淚。

一個故事是說,有一個母象產下一頭小象,可是小象不能站立,小象必須在2-3個小時裏學會站立和行走,否則,它將被留下,也就是意味着死亡。因爲那是在炎熱的非洲,大象羣只有不斷遷徙纔可能找到食物。小象不斷站起來,又不斷跌倒,她的母親,焦急地用她的鼻子幫助和督促小象站起來,但它失敗了。象羣已經無法再等待了,當大象的首領不斷髮出前進的吼叫的時候,大象媽媽,只有放棄她剛剛出世的孩子。她一步一回頭,希望她的孩子能站立起來,跟隨大家一起前進。它們已經漸漸走遠,突然,那個大象媽媽,掉轉回頭,奔向她可憐的孩子。她在冒險,爲了她的孩子,她脫離了象羣。終於,在媽媽的鼓勵下,小象勇敢地站立了起來,他的腿上已是血跡斑斑,遠處焦急等待的象羣,發出了欣喜的叫聲,他們終於匯合了。

另一個故事是說,當一頭大象太老了,生病了,它悄悄離開它一直生活的羣體,它不願意拖累整個羣體。它很清楚,離開羣體就意味着更快的死亡,可是它還是選擇了離開……我聽得見大象分離時的呼叫,我不知道象羣在廣袤的非洲大地上仰天長嘯意味着什麼,但我明白那是動物最野性、最原始的呼喚,那是他們之間對親情的呼喚……

我覺得我們現在就是在心靈上,遠離羣體的孤獨的大象。

在動物的世界裏,有着簡單而真實的情感,它們有它們的愛和恨。不象人類,有時我們人類是那麼的虛僞、自私和姦詐!有人一直是在懷疑和不信任中活着,總有人落井下石,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永遠有人爲了自己的私利,而不顧同胞的死活!

現在的國際上公認的,對於治療艾滋病有效的藥物,都主要掌握在西方几個發達國家手裏。由於藥品的專利,使藥品價格高昂不下,在象我們這樣的發展中國家,絕大多數病人更本無力承受,只有等死。

在等死的最後的日子裏,在極其絕望和悲慘的日子裏,象我這樣的人:還要違心地迴避親情!

還得躲避大衆的鄙夷和唾棄!

還要忍受別人無理的獵奇和無端的漫罵!

而我只是一個病人!生病以後沒有害過一個人的病人!

還在工作,還在和健康的人們一樣爲社會做貢獻的病人!

我想,總有一天,我會和值得信任的、公正的、有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的記者見面,我要告訴世人:黎家明是沒有害過任何一個人的病人,他不是一個品格高尚的人,但他是一個真實善良的人。他只希望象他一樣的病人越來越少!他現在有機會接受捐款,但他可以驕傲地說:他至今沒有接受別人一分錢!

那些自詡的正義之士,你們除了在人們之間傳遞不斷的責罵、憎恨和不信任以外,你們又在爲這個社會做了些什麼?

你們是勇敢地檢舉揭發了幾家有色情交易的夜總會,還是去洗頭房規勸人們檢點自己的性行爲?這其實對你們並不難做到。你們做了嗎?我是因爲自己的錯而染病,你們可以指責我的道德。罵我可以,但罵我,甚至消滅我就可以解決這個社會的道德問題和HIV這種疾病嗎?我沒有看見誰象仇恨我一樣,去仇恨那些色情場所,倒是看見有人呼籲公安部門的人來抓我。這種對比,鮮明得滴血!對一個將死的病人,你們嘴上筆下,毫不留情,極盡刻薄、憎恨之能事,發泄生活對你們的不公平,這很人道嗎?在你們的內心深處,可以坦然面對自己嗎?你們這樣人還好是少數,不然的話,不知道因爲你們還要出現多少報復社會的病人。

如果我是輸血感染的,恐怕你們又要指責我們的政府和醫療制度了吧?!因爲,你們永遠是一貫正確的完人,你們最大的本領就是指責別人,而不是想着做點什麼事情來改變現實生活中存在的錯誤和不足。

有人說,黎家明在騙取同情。同情可以治療疾病嗎?!同情可以讓我不死嗎?!同情不能洗去我的悔恨,只能讓我軟弱。理解才能給我勇氣和信心,使我更堅強。

《最後的宣戰》是我的一面鏡子,它在我最後的日子裏,可以讓我看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讓我懂得人性中善良、陽光的部分,也讓我看見人性中醜惡、陰暗的部分。

在這裏,我看見有人以後只敢去網吧,不敢去酒吧了,我看見有朋友真誠的想做艾滋病的宣傳工作的自願者,有老師將這裏的文字推薦給他年輕的學生們,有在醫學院學習的學生立志攻克艾滋病魔,還有很多願意和我做朋友的人們,這是我最大的安慰。

我在我有限的時間裏,做我認爲有意義的事。沒有什麼人,沒有什麼事,可以動搖我,只有死亡本身可以阻止我。健康的人們,去做自己認爲有意義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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